【荷塘】瓜儿不熟岂能甜（小说）

乌蒙山腹的一个小山村，淅淅沥沥的阴雨欲哭无声，唯有那“哩哩啦啦喔、噜呐噜呐噜”的唢呐声，打破山村的沉静。村民们不知道吹鼓手们吹的是什么曲调，但知道那声音在讲述着一个不该发生而又发生了的悲哀故事……

一

男大当婚，女大当嫁。接近六十的江世恩在村民中算是一个积德行善的老实人，不论哪家有大屋小事，他都会放下手中的活计去帮帮人家，但由于家里贫困，三个儿子的婚姻就是没有着落。好心的村民们为了感他平时的帮忙之恩，凡属走村串戚、探亲访友遇着合适的姑娘，心中都会产生为江世恩家三个儿子当一回月下老的欲望。

江世恩的大儿子叫江老汉，块头大，有力气，在村子里同他爹一样也是一个热心帮忙之人。不过，他帮的忙不像他爹当村民小组长那些年帮人家处理家长里短、邻里不和、婆媳隔阂、地埂不清、张家的鸡蛋下到何家的鸡窝之纠纷，而是帮人家干些重头活计，诸如逢年过节帮人家杀猪宰羊吃一顿饭就是报酬，忙时连那顿报酬也顾不上，东家猪刚刚开肠破肚，西家就又请上门来。论理来有这样好的德行，说个媳妇应该是不成问题。然而，一个又一个的姑娘被村民们领上门来，人没有什么可包摊的，但知其三个儿子只有一间老房子，还是祖上遗传下来的，没有什么新的发展，姑娘们就怀疑了。于是，谈上月把半月，姑娘们就主动告吹。

看着哥哥左一次右一次的谈婚未成，江世恩的小儿子江老山算是看出了眉目，于是，不满十八岁的他便走进了村办煤矿，一年便有一两万元的纯收入。

见小伙人小志大，在同一井下上班的汏老温便喜欢上了江老山。汏老温认为江老山为人踏实，小小年纪就会苦钱，如果把自己的姑娘嫁给他，应该说是个好女婿。有这样的好女婿，不但姑娘找着好人家，就连自己老了也烟酒不愁，于是，汏老温就故意把江老山经常带回家，有意叫姑娘给江老山热饭泡茶。多次流连忘返，江老山算是已识人间烟火，青春期的躁动逼使他不得不与汏老温开了一个玩笑，“我想喊你一声爹！”

“喊你个短命鬼，你还吃起爹的雀来了！”汏老温装作一本正经。“好好好，我就喊你爹！”江老山又补了一句。

在场的江世文即江老山的叔叔顿时醒悟过来，难不怪小老山经常跑汏老温家，于是顺水推舟对汏老温补充道：“要得，小老山做你的姑爷，我就是你的亲家。你喜欢喝酒，今晚就到我家喝，干脆我就为我侄儿当一回媒！”

有意栽花花不发，无心插柳柳成荫。江世文当晚就把汏老温约到家中，一边喝酒一边侃谈起江老山，说是江老山在哥三个当中较为立志，不满十八岁就下井挖煤，吃得苦、下得烂、挣得的钱也不会乱花，农村人过点小日子，不说绰绰有余，但也冷不着、饿不着。玩笑是玩笑，小老山要喊你爹，我看你就认了。

汏老温表面故作正经，心里却求之不得，于是便说：“娃娃还小，等他们大点再说。”江世文因势利导，“娃娃不小了，按过去，都做爹做妈了，就按现在的婚姻法律，再过两年也就是名正言顺的法定婚龄。”汏老温便说：“我有得什么可说的，那得听听姑娘和她妈的意见！”

江世文带着江老山去到汏老温家。一家养女百家求，有人第一次向自己的姑娘求亲，汏老温之妻想不到江老山心中还有点水水，先前帮他家犁田耙地、笼火砍柴，原来是在打自己姑娘的注意。既然能打这种注意，江老山再撇也有七成，于是便对媒人江世文说：“庄稼人，小伙应该说不错，不过还是问问秋波。这年头，电影电视教坏了，儿大不由母啊！”

江世文又问汏秋波：“江老山想与你交朋友，你看看怎么样？”汏秋波毕竟高中毕业，笑了笑反问江世文：“不怕你三叔多心，交朋友还要第三者吗？”江世文无言以对，想了半天冒出一句：“你这个小死丫头，还将老叔的军，要是江老山有你出场，老叔我就是多余的了。不过按我们农村的规矩，你还是给我直接说说，对江老山是喜欢还是不喜欢？”汏秋波仍然笑着说道：“我现在还在谈不上是喜欢还是不喜欢，作为朋友，除了爷爷奶奶、爹妈、家族、村间邻舍所认识的当然包括江老山都是朋友，这没有什么可含糊的！”

江世文就米下锅，既然汏秋波把江老山当朋友，用城里人的话说就是可以处处，但按乡下人的规矩，处处不是空嘴讲空话，“你们得定个时间，我得带小老山来走走，看看彩礼咋个准备？”

汏老温倒是没有提出什么要求，只要人合适就成，只是汏老温的妻子说：“姑娘养了一、二十年，彩礼还是要给点，不然的话，姑娘就没有身价。”江世明暗探，“你们养了姑娘一、二十年，不给彩礼我们江家也就不是人，小老山家弟兄多，还要盖房子，不管怎样吃紧，一万多块是要拿给你们。”汏老温的妻子说：“养个年猪都要值养两三千元，你们看着办吧！”

为吸取哥哥江老汉的教训，江老山便与父亲江世恩商量，就把我这两年存的挖煤款当做彩礼，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，舍不得重金娶不了媳妇，辛辛苦苦挖煤做什么，就是为了讨媳妇、生孩子。江世文便问江世恩：“现在到底有多少钱？”“属于江老山面下的四万不到点，问题是还要盖房子，不然讨来住在哪里？”江老山接过父亲江世恩的话果断地说，“存款几乎是我一个人的，干脆全部拿出来用掉，不要让是人不是人的都说我们家阳盛阴衰，全家五口人就有四个大男人，不协调。至于房子，我的房子我自己盖，指望你老人家是不可能的了。”经江老山这么一提，江世文似乎有点责怪哥哥的口气，快六十岁的人了，在我们这个村子里没有哪一家不为儿女创下点家产，想不到你连世顺大哥都不如，论家底，世顺大哥当年老大爹没有给他一砖一瓦，而你我哥弟，父母每人给了一间，想不到风水真的轮流转，世顺大哥不但盖了砖房，而且两个儿子各人一间，两女两男儿孙满堂。就按小老山说的，各人的房子各人盖，不立志的随他去，当务之急是能解决一个算一个。钱毕竟是小老山一人挣的，江世恩也只能含着眼泪哑口无言。

订婚那天，汏老温家族间、亲支几乎都到场。除了烟酒糖茶汏家亲支各家一份，汏老温家还得了三万六千元的彩礼，汏老温的父亲是个老党员有点过意不去，便对汏老温不满地说：“汏家是找女婿还是卖牲口，你们收江家那么多彩礼，那是破坏乡村民俗、乱涨彩礼价。我那孙子给还要说媳妇，彩礼涨了价，你们将来给出得起吗？”汏老温的妻子说：“我们就是为你那大孙子考虑，不收那么多彩礼，你那孙子说媳妇哪里拿钱来给人家！”

二

江老山的一个玩笑说成一个媳妇，村民们几乎为之欣喜，但江世恩就是高兴不起来。江世恩不识字，但他的记忆很好，于是他想起读书人给他讲过的关于“家”的释义。古人造字就是很富有联想，“家”是由“猪”和一个“空盖”组成，“猪”字上面有一个是盖头表示能够遮风避雨，用现在的话说，那空盖头就是房子，空盖头下面在有个“猪”就是家，“猪”是农家财富的象征，庄稼人如果没有“猪”就不成家。想到这里，他反而自言自语的笑了起来“不贵，按亲家母的说法，养个年猪都值两三千元，人家把姑娘养了一、二十年才要三万多元，算是便宜了自己。只不过是家底穷，”现在“猪”虽然有了，但总得有个“关”处，连关“猪”的地方都没有，那叫什么家？

就族间或者村民们来说，因为江家村不像其他村这家只望那家穷，而是巴不得家家都比自家好。家家都比自家好，有个大屋小事借点钱也不成问题。也许就是这个传统，江世恩的愁容慢慢烟消云散。

“大哥，留得青山在，不愁没柴烧。小老山是个有骨气的人，房子重新盖，说句不好听的话，你那房子莫说讨媳妇，这年头连关猪都嫌旧。我帮你们垫两万，记在小老山头上，什么时候有，什么时候还！”说话的是江世文，江世恩的三弟，也就是小老山的三叔、媒人。江世文的表白赢得了江世恩四弟的认可，“要得！既然江老山立志、我现在住的老房子就归你江老汉，连牛圈、猪圈及其房前屋后的空地都归你，这样一来，你们家的房子问题就解决了。不过，从现在起，江老汉你就不要明天上昆明、后天去上海、大后天又去山西，只要立志，钱在哪里都挣得着，不要放着家门前的金子不去挖而这山望着那山高。还有，杀猪也好、宰羊也罢，该收钱的还得收，这年头即使在我们村，除了天灾人祸帮忙不收钱，其它换工就是收钱，不要像你爹那样帮人家就是那顿饭，市场经济，这年头哪里还有免费的午餐。正因为如此，我的房子及其所属归你，你得给我一万块钱，换成别人，五万我也不会卖，因为那是你爷爷奶奶留给我的遗产，我图什么，就是那一万块钱吗？我图的是让你也像小老山一样把这个家撑起来。”

江老汉明确小叔的用意，当即表态：“从今以后我就不再往外跑了，明天我就去煤厂，最多半年就把房款给你，你盖房子，凡属出憨力的地方，我还是帮到底，不帮这个忙，我过意不去，房子虽然一万块钱，实际是相当于送给我。打虎全靠亲兄弟，我算是沾了你和我爹是亲兄弟的光。”

三叔、四叔表了态，剩下的还有二叔。二叔江世明为何不表态，那是他有他的难处，大儿子大学毕业，两年才考取司法警察，还有一个儿子正在读大学、一个姑娘正在读中专，除了名义上的好听，经济上也是一屁股两肋巴的债，读书开销不算，仅大儿子考公务员一项就差下了十万有余。但二叔还是表了态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，小弟的老房子归老汉，相当于送，该给你小叔的一万元，江老汉赶快去挣。至于小老山盖房子，我暂时基本没有借钱的突破口，为了你哥哥、妹妹他们读书，该借的地方我都借了。不论给谁借，小老山先去借，多的不行，两三年以后我帮你们承担一万。

不约而同的弟兄会、叔侄会算是给这个家庭带来了生机。

也许是好心必有好报的缘故，听说江世恩的小儿子要盖房子，村民们都帮忙来了，这家两千、那家三千，一是他们要感江世恩的恩，二是他们看准小老山不是那种花麻掉嘴的人，即使小老山将来赔不起，莫非也就是三千两千的的损失，况且还有人情积储。

有钱的出钱，有力的出力，江世恩家小老山盖房子比村子里哪一家盖房子都来得容易。拉砖、拉石头、拉沙几乎免费，砌砖粉墙几乎是白工，江世恩想记下这笔账慢慢还，乡亲们说：“如果要还这笔账，把你和江老汉以前所做的白工算算，我们还要倒补呢。”

两间砖房盖起来了，加两间旧房共有四间，二儿子大学毕业好歹在昆明有了工作不会回来，房子问题算是绰绰有余，于是，江世恩筹划起小老山的婚事。

他把三弟叫来，“房子盖起来了，现在缺的就是“猪”。你还是带小老山去汏家一趟，商量一下把婚事办了。”江世恩的老伴瞅了江世恩一眼，“你只会说瞎话，你亲家母放了一个屁，天天拿着当街戏。有什么亲家母，就有什么亲家公，真是配神了！”江世恩嘿嘿一笑，“不是那家人，就不进那家门，照你这样说，还真的有点门当户对。不过，你不要把我说的“猪”理解偏了，古人为何有房无“猪”不是家，那因为“猪”是家中富裕的象征，别看我瞎掉一只眼睛不识字，切实在村子里我也算个文化人。如果你不信，我还可以给你讲讲那个“富”字的来历。农耕时期，富字结构是个宝盖头，代表房子，下面是一个口、一块田，言下之意，就是家中一人有一亩田种就为“富”。论理来，我们这个家也可以了，莫说一口一亩田，怕两亩也得多。”“大哥，你既然是文化人，那你就再给我解释一下‘穷’字的来历吧！”江世恩的二弟江世明打岔接过江世恩的话语，江世恩顿然醒悟，“兄弟，你不会是将我的军吧？‘穷’字的结构就是一家人有八个劳力，你说的是单有劳力富不起来。算是你已明白，江世文也显摆了他的文字游戏。现实社会，有土无币就是不‘’”，作为你们家的不幸，就是满足一人一亩地，全家一头猪，比起人家为什么穷？穷字的结构上空下力，合起来就是空力。诸如今天你今天帮这家，明天帮那家，结果就是混得一顿饭，所以你和江老汉都是使空力，这年头，只会使空力不穷才怪。为人穷点不要紧，关键要有个好名声。我承认我这一辈子包括江老汉是使了不少空力，但这表面的空力也有着它的隐性收入。就说这次小老山盖房子，如果平时不修行，有这样顺当吗？不说这些了，你还是带小老山到汏家走一趟。”

三

汏家村离江家村不远，也就是三、五里路。当江世文提出要把小老山的婚事办了，汏老温有点不高兴，“皇帝不急太监急，作为媒人，你该做的已经做了，剩下的是我和你大哥家的事，他总得来和我商量吧，又不是买小猪，把钱过了就完事。再说，汏秋波年纪还小，出去打工了，她也还想闯两年。”

走在回家的路上，汏家村的汏谱白朝着江世文两叔侄迎面走来。“你们去哪里？”江世文说，“我带侄儿来老温家商量一下他们的婚事。”汏谱白嘴无遮拦地放开了闸门。“要得，赶快整了把婚结了，三、五里路，你们不会不知道吧。用城里人的话说，男人有钱就变坏，女人变坏就有钱。切实，乡下人也是如此。就说汏老温家姑娘吧，在未认识你们之前，就像那酸杨梅一样是个死格定，想不到你们给她换了衣裳，顿时就变成了火把杨梅。有了包装，人也就神气了、漂亮了，就像你们江家给汏秋波在身上喷洒了香水，引得那绿头苍蝇踏门而至。我们知道你们盖房子娶亲，汏老温也不叫汏秋波去帮帮忙，大事做不了，挑水做饭总可以吧，汏老温也不叫人，自己的姑娘总得教，还放纵姑娘去打工，绿头苍蝇一个又一个的往回领。谁知道她打什么工，听说两个月前回来，还给他爹买了茅台酒、给了他妈五千元。打什么工？只有天知、地知、她知。汏老温算是我的堂哥，我本来不该讲这些，但江老山是个老实人，我们汏家人瞧得起，再说他爹，行善积德，我们汏家人也瞧得起，就怕汏老温和他姑娘不争气，败坏了我们汏家的名声不说，我担心还怕给你们江家也带来麻烦。原来我听说过了彩礼就结婚，后来说要等房子盖起来。现在房子盖起来了，总没有什么可推了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