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八一】债（小说）

一

子君把日子过成一地鸡毛……

素素一次次安慰子君—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

子君也觉得事情不会继续糟糕下去，可一年一年地过去，处境却更艰难。

素素万般无奈之下,跟那个一直追她的公务员走了。

看着素素远去的背影，子君心里百感交结，欲语还休。说什么都不重要了，素素做出这样的决定实属无奈……

二

素素是个好女人，子君感受着她的善良，是他不能给素素优裕的生活，没让她省心过一天。

素素靠开了一小店维持着生计，她曾艰难地支撑着。

子君心里有一种负疚，他欠素素一场婚礼，准确地说是名份。

子君与前妻冷战时，认识了素素，一种众里寻她千百度的感觉，发誓要给素素一种优越的生活。素素漂亮清纯，骨子里透出高贵，平庸的生活哪配得上她。

按说，他们刚认识那个时候子君手里还有些积蓄，操办一场婚礼没有问题，子君以为凭自己的能力还会做得更好。

子君和素素商量，再打拼一年，日子富裕起来再结婚。素素相信子君的能力，爽快地答应了，她的那些姐妹谁个的婚礼都不简单，她却是她们中最优秀的。

三

几年不见的汤总从省城下来，称有重要的事找子君商议。

子君与汤总曾是同事，后来他们相继离开原来的公司。

与汤总几年不见，当年的青春亮丽早让成熟风韵所取代。

一阵礼节性寒喧后便切入了主题,一家互联网金融公司进入华南，汤总签了筹建协议，根据部署，要在半年内建齐地州机构……

汤总说：建团队是你强项，请你把古州门面撑起来。

汤总快言快语，说话连珠炮似的，从她的叙述中子君获得的信息是：一家金融公司入住古州，需要自己出面主持大局。

子君兴趣不浓，世面上一些金融公司的操作他很清楚，不外乎利用尚不成熟的互联网优势与银行抢饭吃，而子君在房开企业里现在的工作虽然一潭死水却稳定。

汤总咄咄逼人的气势，一边说一边在手机上翻这家公司主流媒体的广告片、宣传片，连同领导出席年会、剪彩的视频，一个一个的文件发给子君，子君目不睱接。

公司的资料很规范，运作模式也新颖，视频资料及宣传片也真实可信。子君从网上查阅了这家公司的年化利率也在国家允许的范围之内，不存在高额回报诱惑之嫌。

送走汤总时子君答应考虑考虑。最终让子君下定决心的是汤总开出的月薪，比子君在现在的单位收入翻了两翻，正好应了子君向素素的承诺，心里涌起了一阵兴奋。

素素看子君的目光是仰视的，素素对子君最先的认同就是能力与学识，素素家里姐妹多，从小没读过几天书，对有学问的人特别钦敬，当子君谈起汤总的邀请，她投予赞许的目光。

素素不好张扬，也不会瞎起轰，她用十分信任的眼神看着子君：我不懂得这些公司，你拿定主意就行，什么样的选择我都支持你。

三

业务发展比想象的还顺利，源于长期以来自己对人脉的维护，一个月时间建起了一百多人的队伍，每天前往公司临时办公点来咨询投资的客户络绎不绝，有时中午、晚上也得在职场里忙乎。

当子君不能回家吃饭时，素素总会把饭菜用保温煲装好送到办公室来，看着子君津津有味吃着她做的饭菜，一脸的幸福。

素素喜欢听子君给前来咨询的客户解读融资租赁的理念，子君觉得她比别的客户听得更认真。直到有一天素素要子君给自己在手机上下载APP，她想把自己这些年的积蓄也放进去，她说放着也是放着，银行利息又低，放进去能挣一分是分。

子君知道素素是爱自己的，她是想用行动来支持自己，素素把她的姐妹也动员过来注册投资就是最好的佐证。

子君从金融公司领到了第一笔工资，要带素素去到古州最好的酒店。素素不去，说就在家自己煮来吃。子君把几叠钱递给素素的时候，素素的眼睛睁如铜铃一般，非要解开银行封条一叠叠重新确认。

子君喜欢看女人数钱的样子，准确地说是喜欢看素素数钱的样子，素素数完钱，又把它精心的装进手包里，说吃过饭就存进银行里去，这是咱们美好生活的开始。

子君想照此下去，不仅能给素素风光的婚礼，眼下这套两居室的房子也可以换更大些。

素素知道子君忙没时间，自个去了好几个楼盘看过了房子，晚上在耳边眉飞色舞的谈论着某个楼盘的优越性，明显感觉到她的喜好和偏向，告诉他稍晚一些再买，手里的钱还可以砸进去，让钱生钱总不是坏事……

四

素素每天打开手机看着那渐渐增长的财富，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。

素素与朋友在一起时，总是骄傲的告诉别人：我老公是做金融的。

时常巧妙的向她身边的朋友推荐公司的融资租赁项目，如当初汤总第一次见子君时一样，打开那些广告和视频不厌其烦的展示给别人看。

子君习惯了让人围观的感觉，每到一个属员约定的局，子君眉飞色舞的亢奋着，不停地诠释着融资租赁的，讲得通俗易懂深入浅出，讲得听众投来仰视的目光。

夜深人静的时候，素素悄悄和子君商量想注册成公司员工，那样与他的那些资源沟通起来就更方便了。子君不赞成素素的想法，平时玩玩倒还可以，如果加入进团队不恰当。子君本想找个学历不达标的理由，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子君说你安安心心呆着就行，老公养得起你。

素素稍有些不悦，可子君的话还是让她很受用，她在回答姐妹的寻问时表情甜甜的：老公怕我太累。

事实上，不让素素加入进来完全是子君的一种直觉，这种直觉怎么来的他也说不清楚，可他执着地坚守着不让她进公司做员工，只让她做客户。

东窗事发，素素在一次探监时问子君：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平台有问题。

子君不知怎么回答，说是吧自己和素素投进去的那些钱都没能续出来，说不是吧地区其二是因为自己的固执素素才没涉案。

事情来得突然，头天才看到电视上深圳的投资者把员工揪进派出所讨说法，当晚平台的APP便不能正常操作了，心里有一丝紧张却没敢把这种预感告诉素素。

第二天一看，北京公安局就平台涉嫌非法集资向全国发出通告。子君脑子轰地一下炸开了。素素是从子君木讷面无人色的脸上意识到事情严重的，她心里慌乱地打开手机寻找答案。她看到新闻后的的第一反应是惊恐：老公，怎么会这样……

子君当然说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，但他知道这次摊上大事了。子君第一时间想到打汤总的电话，汤总电话却一直在通话中，接连拨了十几个电话都挤不进去。

此时，子君最怕的是客户打电话询问情况，他不知道如何对客户作解释，平时口若悬河的他此时口吃得如同哑子一般。子君粗略估计，两个月来，自己主阵的古州共融集资金达500余万元，涉及客户达300余人。

……

素素是子君愿用生命去爱的女人。

子君在监牢里的那些日子，素素急得直哭，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。平时她习惯了依赖，子君失去了自由她便六神无主了，素素把自己的首饰也當了用于请人吃饭，四处求人想用非常手段把子君捞出来。可子君涉嫌的是扰乱金融秩序罪，案子牵涉面广，单调查取证就花去了半年时间。

好在子君只是追随者，同时也是受害者。

半年后，子君把自己涉案金额和业务拓展的过程全做了交待，尚不属于罪大恶极，素素总算帮子君办了取保候审。

素素从监牢里把子君接出来的那天，看到子君长长的胡茬、剃得光光的头，泪水朴棱棱的往下流。她在酒店开了一间房，让他子君洗漱一翻，换上新买的衣服。素素安慰子君：我们重头再来！

子君欲哭无泪，眼前的素素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鲜，整个人瘦去了一圈，清癯的眼圈让人看了就有心疼的感觉。

五

素素弄了许多好吃的东西，子君却一点胃口都没有。一向注重口碑的人，无颜以见当初那些信任自己慷慨投资的人。子君与素素商量把唯一的房和车给卖了，换回的钱按比例兑现给投资者，以表示自己并没有推脱责任，阿诺一定帮大家把损失的补回来。

子君开始了漫长的还债之路，素素要把自己的店盘了替子君抵债，让子君给拦住了。子君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，往后很长一段时间自己都不可能给予素素经济上的支助，而这个小店将成为素素生存的根本，自己再艰难也不能让素素跟着受苦。

子君告别素素去了远方，过着一种背井离乡的生活，希望能够从一个新的起点东山再起。心里只有一种念想——早点还清债务把素素娶过门。

事情并不如愿，辛辛苦苦几年下来，子君只还了少许的债。每次接到素素的电话，心里就有一丝胆怯。

素素的小店越来越不井气，她把每个月微薄的收益用作帮子君抵给投资的姐妹，当子君知道素素为了帮自己还债生意难以为继的时候，有些无地自容，这个傻女人哪里知道上百万的债岂是一个小店能支撑的。

子君开始自卑起来，自己的存在非但不能给素素幸福，心里突然有一种逃离的想法，心想只要素素自有个好归宿，自己做出牺牲也是值得的。

子君开始冷落素素，换了手机号，删除了素素的所有联系方式，即便回到她在的城市也故意不和她联系。可子君依然不由自主的探听素素的消息，有人告诉子君素素肝肠寸断的找寻自己的下落，失望时整天整天的呆在家里不出门。

朋友告诉子君，一个公务员在追求素素，子君四处打探这个公务员的背景，觉得这人不仅比自己条件好，还懂得疼女人，听说他前妻去世三年，一直不肯再娶。

素素一直没有答应对方，他在等待子君的回归，即便过着凄苦的日子也不愿接受对方。直到某一天，素素实在撑不下去了，素素为帮子君抵账欠下了好些钱，债主追上了门来，素素才无可奈何地向公务员提出了附加条件。

对方欣然答应了，素素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迎亲的轿车，她期待的眼神一直注视着远方，如果此时子君出现在面前，她会不顾一切悔了这桩婚事，毅然投进他的怀抱。

子君躲在远处的角落心疼而绝望地看到心爱的人依依不舍地离去，直到冰凉的泪水淌过长满胡茬的两腮，整个人枯槁如一根木头。

六

子君首先想到的是要马上离开这座城市。

他向一位货车师傅乞求带他离开，愿用一台五成新的苹果4S作代价。司机将苹果手机在手里掂了拈，最后还给了子君：看来你是真遇到困难了，手机我不要，但我只能带你到K市。

子君此时只想离开古州，越快越好。

汽车到达K市已是深夜了，司机问子君要不要在离市区最近的路口下车，子君有些不知所措。司机看出了他的心思，把他带到了自己的目的地——一个医疗垃圾处理场。司机关心地说：老哥，要不你去这里看看，前几天还在招工人。

垃圾场的工作又脏又臭，大热天也得穿着防护服。或许因为年轻人不愿做又脏又累的活，场里的工人大多五十岁上下。子君的加入倒成为了另类，一位大叔不解地说：年纪轻轻干这活真难为你了。

子君说：再苦再累都无所谓，只要工资高就行。

大叔说：真想赚大钱还不如去对面的火葬场背尸，一个月能挣好几万。

听了大叔的话，子君眼睛猛然一亮，瞬即又黯然起来——真有这样的好事你乍不去？

心里正疑惑，大叔话锋一转：不过，那背尸工正常人都不愿干，侮气不说，整天与死人打交道，遇上正常死亡的还好，遇到意外的，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，看了连饭都吃不下……

子君对大叔其它的话一句也没听进，就记住一个月能挣几万。

子君真的去到火葬场，场领导见他瘦瘦的，要考核他力气是不是够大，有意让他试着搬一具粗壮的尸体，子君咬紧牙关撑了过去，便顺利过关了。

七

子君在火葬场一干就是四年，在这里从未遇到熟人，自己进场工作之后也从不给人打电话。心里早没了亲人，没了朋友，只有一具具冷冰的尸体，麻木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，面对那些肢离破碎的尸体他竟然没有一丝恐惧与厌恶。

同事中不乏拈轻怕重之辈，每逢遇到车祸或其它意外死亡的尸身，便恍称有事回避开去，而子君从不逃避，处理特殊的尸体酬劳会更高一些。子君只对每个月工资条上的数字感兴趣，看到工资条上的数字从5位数、6位数、7位数不停的往上涨，心里的喜悦便频频上升。他知道有了这些钱，便可以还清欠下的账，便可以堂堂正正的重新做人。

子君每每领到工资，便往就近的银行网点去，让银行的工作人员替自己把钱打进小本本上的一个个账户，他期待最后的几个名字从小本本上完全划去……

当小本本上只剩下素素，子君的心如刀割般的疼痛，他知道素素为自己做出的牺牲岂是钱能弥补的？

子君迷茫了，不知道该不该给她打钱？不知该打多少？

其实，他很清楚，打多少对钱对素素来说，都将是又一种伤害……

（完）